被遗忘角落:西南农村校服问题调查

“校服”作为一所学校的象征代表着可信、可靠、可依赖。但现实情况再一次遗憾地告诉我们，一部分校服的质量既不可信也不可靠，甚至对人体还有害。如何才能守住校服质量安全底线，如何才能堵住监管漏洞，如何才能确保学生们的基本权益确实值得我们深入探讨。
　　
　　岂有此理，那些“被自愿”购买的校服
　　
　　我国的校服随着现代教育的引进，最早出现于辛亥革命前后并且充满了时代的烙印。比如说，电视剧《恰同学少年》中毛泽东所穿的白色师范立领诘襟服，在当时就叫“五四青年学生装”。新中国成立之后，本着我们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思想校服制度随即戛然而止。到了上世纪80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后物资的逐渐充足，以及受打开国门之后西方文化的影响，校服才又重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目前，在我国广大中小学校包括农村学校普遍都有自己的校服。学校一般是要求学生在升旗仪式、运动会等一些集体活动时穿着。但也有一小部分学校是要求学生每天上课必须穿着校服，但绝大多数学校在平常时候并不作硬性规定。当然，学校只作着校服的要求，至于定制校服的费用自然还是得家长从口袋里掏。
　　
　　不过，关于学校是否有权力强制要求学生穿着统一校服的这个问题，长期以来都是存在较大争议的。据了解，至今仅在1994年原国家教委下发过一个《关于加强城市中小学生穿学生装(校服)管理工作的意见》。这个“意见”针对的是学校的管理工作，而不是直接向学生设定义务。另外，这个意见中推广校服的对象是城市中小学，不包括农村学校。值得注意的是，这个1994年的意见显然已经与2003年我国颁布的《行政许可法》相违背。
　　
　　然而，让人遗憾的是目前在我国城乡中小学里强制购买校服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习以为常的事情。下面讲述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此隐去了相关名称。
　　
　　空旷的操场坝子左边，是一排低矮破旧的瓦房，那是幼儿班的教室。右边也是一排同样的房子，那是教师宿舍。正面是一栋政府拨款新修的三层教学楼，在众多瓦房的簇拥下它是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这就是四川省某国家级贫困县的一所乡镇完小小学部的真实写照。据了解，这里的小学生在教育部门“撤村并校”之后最远的需要步行两个多小时才能走到学校。
　　
　　要说这个学校有什么样的亮点，那就是每逢有“上级干部”前来“视察”时，那一校整齐的校服。之所以说来的都是“上级干部”，没有说上级领导是因为到过这里的最大“官”也不过就是该县科级的教育局长而已。这个学校没有城市学校每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集体活动也是少之又少，统一穿着校服的目的似乎仅仅就是为了“上级干部”来视察。我不知道这些“干部”和学校的负责人们是否想到过，当几个小孩子穿着干净统一的校服早上五六点钟打着电筒，烧着火把甚至是摸黑走在前往学校的路途上时，是多么怪异的一种景象；当几百个小孩子穿着干净的统一校服中午在教室里吃着红萝卜炒白萝卜的所谓“营养餐”时，是多么让人心寒的一种场面。
　　
　　可想而知，当这样的一所学校要求学生统一购买校服时，在我们看来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但是，每一年校服的购买在这里却从来没有间断过。学校的理由冠冕堂皇，“本着减少学生之间的攀比，减轻家长负担的精神，学校将统一为学生定制校服”；学校的态度温文尔雅，“本着家长、学生自愿的原则”。
　　
　　实际上，即便是有个别家长真心不愿意掏钱，一来害怕自己的小孩在学校被老师“穿小鞋”；二来大家都买了自己不买小孩在同学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所以，这看似自愿购买校服的背后其实都是家长“被自愿”而接受的“温柔一刀”。
　　
　　实事求是地说，这个学校购买校服春秋两套也不过售价100多元。除了个别家庭贫困的学生之外，这点钱对绝大多数家长来说并不是很大的负担。不过，就事论事来看，有没有必要统一穿着校服才是这个学校校服问题的根源。学校本来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并且农村学校的学生成绩长期以来都是不能令人满意的。这个农村的完小及其领导不首先考虑如何提高学生成绩而是贪大求洋把校服问题放在首位，显然是非常不妥的，长此以往必然是会犯错误的。
　　
　　在教育系统里，不论是教师还是校长都喜欢用“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来标榜自己。“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说的是知识渊博所以成为教师，品德高尚所以成为模范和榜样。作为教育工作者“身正”比“学高”更重要，这是最起码的道德要求。不过，显然在校服这个问题上这些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的人并没有达到这样的最起码的道德要求。
　　
　　毋庸置疑的是，在我国各地关于农民减负的诸多文件中都多次明确强调过：农村学校不准强制购买校服。
　　
　　迷影重重，校服背后的利益链条
　　
　　通过一系列对西南农村学校校服问题的调查、走访，相关各方都在为了校服大倒苦水，这样一个非常怪异的现象却真实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首先，在谈到农村学校学生统一购买校服的问题时，有好几位农村学校的校长都在抱怨说自己其实根本不想干这个事情。但是，由于长期以来各个乡镇学校都已经购买了统一的校服，也就是说成为了约定俗成的事情。如果突然之间，某一个农村学校不再要求学生购买校服，这个学校的负责人势必就成为了校长群中的“异类”。众所周知，教育系统中长期存在所谓的“校友派”、“同学帮”、“老乡团”等小圈子。一旦成为“异类”，以后的日子也就不好混了。所以，很多农村学校的校长们就把“明善恶、知廉耻”这些道德标准抛在脑后，一如既往地要求学生购买校服。
　　
　　其次，就是那些生产、销售校服的服装企业或者是经销商谈到校服特别是农村学生的校服时也是一肚子牢骚。主要原因就是校服价格偏低，据说是已经到了无利可图的地步。不过，每年到了购买校服的季节，这些企业的业务员却基本上是倾巢出动到各个学校进行游说。
　　
　　再者，广大农村学生家长对于学校统一购买校服基本上都是抱着“深恶痛绝”的态度。现在西南地区的农村中小学学生绝大部分用最流行的词语就叫“留守儿童”。我们应该注意这部分“留”下来又必须“守”住的孩子，其中有很多都是父母在外打工没有赚到多少钱，家庭条件一般的娃娃。赚到钱的家长早就把小孩带在身边、接到城里去接受更好的教育了。所以说，按照目前农村小学生每两年购买一套夏装、一套春秋装来说，或多或少都加重了老百姓的负担。这明显跟国家要求对农民减负的大政方针相违背。难怪在走访中，有家长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学校不收学费了，改行卖衣服了。”不晓得我们的教育主管部门、校长老师听到这样的调侃后，会作何感想？
　　
　　另外，作为校服最直接的消费者、使用者，广大中小学生同样对于校服存在不愿意穿着的现象。实际上，大部分农村学校的校服都是千篇一律的运动服，而且颜色也很单一。中小学生正处在需要个性培养的年龄段，特别是中学生更渴望追求时尚，喜欢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缺乏时尚元素的校服大家都不喜欢。
　　
　　透过现象看本质，既然各个方面都对农村学校统一购买校服感到“烦恼”，那么为何农村中小学在购买校服这件事情上仍然是趋之若鹜、乐此不疲地推销或摊派给学生呢？这其中自然牵涉到相关各方的利益，特别是丰厚的经济利益。
　　
　　和一些大城市的学校不同，在西南地区农村学校的校服统一购买事宜往往都是学校负责人说了算。买什么面料的校服，向哪家公司购买，校服的价格多少，基本上就是校长跟企业谈好就定下来了。值得注意的是，这其中既没有招投标制度也没有上级主管部门的监管。毋庸置疑，权力失去监督就必然要出问题。西南农村校服甚至于全国校服出现的“毒校服”、“问题校服”其根源就在这个失去监督的采购环节。
　　
　　校服采购特别是农村校服的采购历来就没有实现过公开、透明，长期给相关学校负责人留下了权力寻租的空间。而校服生产企业为了销售校服，少不了要进行“公关”，这其中当然也就离不开“潜规则”做事。
　　
　　2008年广东省英德市就因为在采购校服过程中的腐败出现过“教育局长被抓，上百校长自首”的咄咄怪事。据了解，当时的教育局长赖来新因收取校服供应商贿款问题，被群众举报到英德市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对此展开调查的英德市检察院反贪局迅速找到校服供应商，在英德做生意的两名服装商交代了向赖来新行贿的情况。随后又交代了向该县各中小学校校长送“劳务费”的情况。为了让学校规定学生购买自己生产的校服，他们根据学校的订购量，一年给各校的校长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元的现金“表示感谢”。最终，在向英德市检察院反贪局自首的100多名校长中，查明有98名校长涉嫌收取了校服生产供应商的贿赂。一个小小的县级市，因为校服问题出现上百名校长自首的“奇迹”，堪称触目惊心。
　　
　　在这次针对西南地区校服的走访调查过程中，通过特殊渠道辗转认识了一位南方某教育用品公司驻西南片区的业务经理。他主要就在云贵川地区面向农村中小学推销他的校服以及一些教育器材。当谈到所谓销售回扣的话题时，他毫不掩饰地告诉我说，“这是一种大家约定俗成的潜规则，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所有厂家都在使出浑身解数各显神通啊，不按照潜规则运作就没有市场。”
　　
　　价低质劣，校服带来的信任危机
　　
　　西南地区农村学校校服的价格一般都不高，但是这对于广大农村学生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农村校服价格不高的原因主要是在确定价格的时候，校方不得不考虑学生家长的反应程度。在现在法治社会的大背景下，如果校服的价格大大超出了家长的预期，难免出现家长们集体抵制甚至是大闹、上告等过激行为的出现。但毋庸置疑的是，任何一家服装企业在接到低价校服订单，并且还要支付一定数量的“好处费”之后。要确保产品的利润，那么势必要从服装材质、工艺流程上偷工减料入手。
　　
　　目前，绝大部分农村中小学生的校服实际上就是运动装，颜色无外乎蓝、绿、红，且一律在肩膀处搭配白色条、杠、块。跟城市学校校服不同的是，农村学校校服上并没有在前胸处印上学校的名称和校徽。其原因之一是如果在校服上面印上“某某乡中心小学”的名字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其二是农村学校根本就没有校徽一说。所以，实际上农村学校的校服不过就是“统一的运动服”而已。
　　
　　这类被用作校服使用的运动服其来源渠道是相当复杂的。有可能是一些服装加工小作坊制作而成，也有可能就是从服装批发市场而来。在四川东北部某中心城市的服装批发市场内就有一片专门销售这类运动服的摊位。据了解，其中大部分经营户都是从外地批来运动服然后加价销售，只有个别实力较强的经营者拥有自己的作坊或者是小服装加工厂。这里摆放着长长短短不同款式和花色品种的运动服，从小学生到中学生穿着的都有。经过询问得知，这些衣服的主要销售对象就是周边地区的农村学校，分不同面料价格从30多元到60多元。据说是量大还可以从优，并且可以按照顾客的“要求”开具正规发票。由于仅凭肉眼很难分辨出这些所谓校服的质量，于是便询问老板是否能出具检测报告。这位老板听后哈哈大笑，随即告知其经营运动服、校服20余年尚首次听说一个单位买衣服还要看质检报告。
　　
　　实际上，在现实工作中，农村学校对于校服质量的验收基本上都还停留在靠老师、校长手摸、眼看的水平。摸一摸校服的面料厚不厚，看一看校服的做工仔细不仔细就基本上完成了对校服质量的判断。一位四川农村小学校长就直言不讳地说，以前他们关注校服的质量，只集中于材质是全棉的还是纺纤混合的、缝制质量好不好。在上海“毒校服”事件被曝光之后，他才明白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因此，我国西南地区农村校服客观存在来源难以保证，采购渠道失去监督，质量监控尚有漏洞等问题。所以，农村校服的质量问题较之城市校服恐怕隐患更大。建议相关部门对于农村校服质量安全的监管进一步加强。
　　
　　实事求是地看，校服质量问题表面上是服装质量合格与否的问题，但从更深层次去思考却关乎到小学生、中学生正确价值观、人生观的建立。目前各地中小学要求学生统一穿着校服给出的理由无非是为了促进学生良好的精神面貌、增强集体荣誉感、培养学生衣着朴素的行为习惯、防止互相攀比。但实际上，在学生们早已经在攀比谁用的数码产品更高档的现在，仅仅要求穿同样的衣服上学能起到多少实际的作用值得商榷。另外，大部分学生从内心深处是不愿意穿着校服的，只是迫于学校和老师的压力才勉强购买。客观地说，目前农村学校普通低价、几乎是丑陋的校服难以实现校长们赋予其“增强集体荣誉感”等深刻意义。
　　
　　校服是经过学校和老师交到孩子手上的，跟书本、道理、知识一样，都源自学校和老师的传授。当然，物质的校服跟抽象的学习不能同日而语。但是，当校服质量问题频发并且被媒体报道之后，对于理性判断能力尚未成熟，更多借助于感性判断的孩子们来说，以后还能毫无保留地信任学校和师长吗？
　　
　　农村学校的校服是一种特殊的服装产品，它并不在市场上广泛流通，而是从生产厂家直接进入了学校大门。校服的质量远离了工商部门的检查，而只能依靠质监部门数量有限的抽查。因此，校方与质监部门的无缝对接显得十分重要。只有尽快切实建立起一套完善的校服公开招标、价格听证和质量监督体制，比如说强制学校将采购的校服送检等，才能从根本上断绝问题校服进校园的途径。